我的老师胡珉瑞 | 中文男足高考作文

和胡老师再次相逢，距离高考结束已经两年了。

那是2044年，我的高中母校正式停止招生。在关门前最后一晚，来校门口打卡的我，遇到了胡老师。

“小曹，你也来了啊。”最开始，我没有认出他来，只是看到远处的身形有些熟悉。直到他慢慢走近，认出了我来。

“啊！胡老师！”看清了他的脸，我有些惊讶，比起两年前，他头上多了些白发，但脸上的白胖也已经消散，清瘦了许多。

我与胡老师并不相熟，在起重机的轰鸣中，我们相顾无言，一起看着施工队将“西安市五十八中“的牌匾缓缓摘下。这一刻，我失去了青春，胡老师失去了工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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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老师是我的高中政治老师，2040年从清华大学经管学院拿到博士学位后，来到西安的高中教书。

胡老师并不是陕西人，在此之前，他对西安的最深印象，源于8岁那年的一首歌。那一年，大街小巷都播放着“西安人的城墙下是西安人的火车，西安人不管到哪都不能不吃泡馍”。他没有想过的是，终有一天自己会坐着火车来到这座城市，日复一日地吃着这里的泡馍。

对胡老师来说，西安是个陌生的世界。但他知道，毕业后来到这里，并不是仅仅是因为好奇心，而是出于许多无奈。毕业那年考公失败后，他已没有更高的学历可以逃避就业，于是翻遍招聘网站，零星看到几个公立学校的岗位，在一番激烈的竞争后，成功进入西安五十八中，成为一名编外教师。

入职之后，他在西安既无亲戚，也没朋友，只好一边教书，一边考编。

学校里有些上个世纪90年代出生的老教师，经常在背后讨论胡老师，替他感到不值。他们常说的一句话是：“多好的小伙子啊，可惜一眼望到头了。”

在胡老师眼中，“一眼望到头”是一个非常矛盾的表达。他从上大学那天开始，就在渴望一眼望到头的生活。在他13岁时，父母纷纷失业。不要说尽头，就连明天也是看不清的。选择那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，说明掌控了时间，掌控了命运，一切尽在把握之中。

但当他真正进入了一眼到头的生活时，却又感到一种无力，一种被时间一步步向前推着走的感觉，仿佛命运做了自己的主人。

不过胡老师尽量让自己不去多想，把编考了，是眼前的头等大事。若是连编都没有，既无法掌握时间，也不会被时间掌握，只能被时间抛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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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所有一眼望到头的老师中，胡老师又是最特别的一个。枯燥的政治课上，他总会说些新奇的东西，比如什么公共领域，什么平庸之恶，什么文化霸权……

说完之后，他习惯性地话锋一转，告诉我们，应该以批判的眼光来看待这些观点，考试还是要以课本为主，考纲为主。

然而，他又总觉得不甘心，叹口气接着说：“一花独放不是春，百花齐放春满园。这个世界上如果只有一种理论，哪怕再精妙，也是单调的。”于是又鼓励我们多读书，但具体应该读哪些书，他却又不说。

这种欲言又止的状态，几乎成为了胡老师的专属风格。

一次月考后，我拿着卷子去到胡老师办公室，问他一道关于疫情防控重大决定性胜利的材料题。对于我们20后来说，那场疫情的记忆，只停留在历史书的几行字上。胡老师作为那场疫情的亲历者，记忆要生动得多。不等我问完，他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。

隔离的人如何足不出户，人人戴口罩是怎样的场景，健康码究竟如何使用……等我听得如痴如醉，他便戛然而止，告诉我今天是周五了，要去小南门走走。

我总觉得，胡老师并不属于这里，五十八中并不是他的归宿，教师这个职业在他心中也并不神圣。他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，他在里面思考、沉淀、生活，我们走不进去，而他也出不来。在他自己的那个世界里，他需要安安静静，不被任何人打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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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考出分那天，所有老师都来到了学校，与我们合影拍照。胡老师也在其中，显得有些落寞。

别人说，校长亲戚今年入编，胡老师又没考上。我更愿意相信，我们是他第一届学生，也许心中有些不舍。而他自言自语，说又掉进了时间的循环。

在五十八中生活的三年时间，胡老师是我唯一没有探索完的神秘之地。于是我通过聊天，打算在最后一天，尽可能从他身上挖掘一些什么。

“胡老师，我们要走了，您有什么想跟我们说的吗？”我问他。

“从无字句处读书”。他拿过一张纸，用钢笔写下了这句话。

不顾我不解的神情，他继续自言自语：“我们这代人啊，读书太多了，看事儿太少。”

“胡老师，您说的事儿，是什么事儿？”

“没什么，没什么，就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学习，不仅要学书本知识，还要学社会知识。”他笑着说道。

说罢，我拿出手机，与胡老师合了一张影。照片定格了我们的笑容，从此以后，我要前往北京，在大学亮相，而胡老师即将在这个暑假补充好能量，为接下来的考编续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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牌匾摘下后，施工机械仍在隆隆作响，准备拆除其他的设施。而我和胡老师，走进了学校附近的泡馍店，继续聊聊天。

这一次，胡老师不再欲言又止，主动跟我说起了这些年的变故。去年夏天，他终于考上了编制。可是好景不长，不久之后，学校就接到了裁撤的通知。由于人口连年减少，财政经费紧张，全市三分之一的学校和教师编制需要裁撤，五十八中和胡老师，都在裁撤的名单之中。

胡老师第二次走进了陌生的世界，同样不是因为好奇。

我正想安慰他几句，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。没想到他主动打破了沉默：“你还记得出分那天，我给你写的那句话吗？”

“从无字句处读书，我记得。”我说。

“当年上大学，身边人都在读书，都在上岸，我也读书，也上岸。结果呢？涨潮了，人又被淹了。”胡老师意味深长地说。

“那应该听什么？”我问。

胡老师没有回答我，反而问我：“你呢，毕业以后想做什么？”

“我没想好，不过我爸建议我回来去国企当会计，毕竟会计是当前唯一一个AI无法取代的岗位。”我说。

胡老师没有评价，转头回答了我上一个问题：“你不是说听什么吗？不如多看些故事，好的故事可以触动心灵、启迪智慧，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。我小时候看过一个电视剧，叫《漫长的季节》，你可以看看。有这电视的时候，你还没出生呢。”

我拿出手机，试图寻找这部老片子的信息。突然，四周一片漆黑。不远处，施工队挖断了电缆，街灯全都熄灭了，没有一点亮光，施工车辆也都停止了前进。

此时，手机屏幕上的灯光亮起，金色的麦田里，一列火车正隆隆驶向远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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